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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终于要来讲一个故事了。我的故事不讨巧但特别因为它几乎全部真实，尽管基于某种你已经知悉的理由，我不得不使用了小Z 这样一个虚指的符号。所幸，这没有影响到我想要作出的情绪传达——并且相信你早已经习惯，生活中类似的暧昧不清。
我终于要来讲一个故事了。我的故事不讨巧但特别因为它几乎全部真实，尽管基于某种你已经知悉的理由，我不得不使用了小Z 这样一个虚指的符号。所幸，这没有影响到我想要作出的情绪传达——并且相信你早已经习惯，生活中类似的暧昧不清。
小Z是我故事的主人公，男，22岁，山东人，身高不足1米70，瘦，严重近视。细节描写非我所长，反正你尽可以想象，我们这个国家的很多建筑工地上很容易能找到这样的面孔：年轻，辛劳，茫然。实际上，在进入这家光盘工厂之前，小Z确实在工地上做了一年多的小工。于小Z而言，那是一场不堪回首的噩梦：“每个月三四百块钱，早上六点不到就起来干活，扛着材料上下十几层的高楼，天天吃的只有大白菜.......”贫困，辍学，突然跌落这个现实的世界，一无所长，有的只是尚未成熟的身板，和不明方向的理想。我们已经见过了太多的相关情节。幸福总是相似，不幸各有不同。
我得承认我不喜欢小Z，他的苦难经历远远不足以打动我的挑剔。他有很多坏习惯，比如随地吐痰，比如几乎从不洗脚；别人的洗发水，剃须刀之类，他顺手就拿去用；无论是谁的床，他拉过被子就能睡着；说话大声即使过了零点；最喜欢做的事是右手执我的梳子，左手拿着Q的镜子打理他凌乱的中分头，一边自语：原来我这么帅啊........两个月试用期才过，小Z已经先后暗恋过两个部门三个不同类型的女生，并初步确定有至少一个女孩正暗恋着他；喜欢看肥皂剧，近来着迷的是《一百零一次求婚》，有时竟能热泪盈眶的从电视房回来；会突然冒出如“我魅力四射！”之类的句子——但客观的说，他其实并无魅力可言，再坦白点，他长得还有点对不起观众。
车间主任也不喜欢小Z。试用期里，小Z先后弄坏了六张母盘，并因为疏忽大意，导致二千多张子片被迫报废；不懂的认真学习技能，爱在车间嬉闹；爱顶撞主任。遗憾的是，小Z对此毫无知觉，反而常常自命为新进员工中的佼佼者。
没有人喜欢小Z。最多是有人觉得，他很可笑，因而逗他两句。如果逗他的是女孩，如果 不巧又是个美女的话，那么小Z往往会激动得神魂颠倒。
本来这样也未尝不可。别人喜欢与否并不重要，自己开心就好。
然而世事多变化，忽然之间，我们这家在业内也算声名远扬的光盘企业就开始了大规模的改革。其中的一项，就是实行了近两年的倒班制度要从四班三倒改回三班两倒。这就意味着，会有四分之一的人要被裁掉。身处试用期，表现又不尽如人意的小Z自然首当其冲，成为了主任的头号目标。
在人人自危的时候，小Z依然我行我素，浑然不知道厄运的降临。依然是一下班就把衣服一甩就奔向球场，依然是对镜贴花黄，依然是固定守侯八点档。最后我没能忍住，把提前知道的尚未公开的消息告诉了他，希望他能早 做打算。小Z的反应激烈又无辜，他冲着我喊：不可能！为什么裁我？！
——小Z，裁你不需要理由，因为你尚处于试用期（我们公司的试用期是四个月）；裁你也有足够的理由，你划伤的母盘，报废的子盘就是证据。
——那，难道裁人就主任一个人说了算吗？！就不考核评比了？那F比我来得晚，出的问题比我还多，为什么他能留下（小Z愤怒地睁大眼睛）
——（我有些语塞，我想并无必要告诉他F是某某的表弟，而S是某某某的老婆的弟弟的女朋友.........）我只能说，小Z，这个世界上没有你以为的那种公平。
—— 小Z沉默。
接下来的两天宿舍的空气变得异样。因为小Z，他再也不激动的与我们分享与美女的邂逅，不顾镜自怜，不一身臭汗的从球场跑回来。他只是在下班后钻进自己的被窝，蒙头睡过去，睡过去。
一个夜里，大家都在，熄灯了，小Z开口：
可能我真的要走了，今天我去问主任要转正申请表，他没给，我想他是铁了心要辞我。我决定明天就去H厂（我们同城的另一家光盘企业）看看。因为我挺爱干这个，我不会干别的。我干过建筑，可是我再也不想回去了。我不知道我哪里做得不好（我叹息，这正是小Z不可原谅和可以原谅的地方啊），主任为什么那么讨厌我？你们不知道，我已经改了很多了。真的。我不想走，这里吃的好，住的好，工作也轻松（是这样吗？我有些晕眩，那我们还为何总是抱怨？）。还有就是你们，你们对我很好，我挺感谢你们的。在工地上没有人会对你那么好，不懂的师傅才不会告诉你，动不动就训你......（一大段关于工地生活的回忆，冗长而凌乱，关于冬天，关于钢筋水泥，关于十八楼有人掉落）........我 走了也会记得你们的，我会常常回来看你们。不管你们喜欢不喜欢，我是缠着你们了。以后有什么事情，我就来找你们.......
小Z的声音最后呢喃成一如既往的鼾声，我忽然觉得静得可怕。他睡着了？他们睡着了？还是如我这样心事重重在与暗夜对峙？在久别了真诚的今天，与小Z四个月的相处似乎远远不能打动我蒙尘的心灵。那么为什么我会觉得隐隐有些难过？是为了那个在球场上放声欢笑的小Z？是为了那个仅仅与倾心的女孩对视就激动不已的小Z？是为了那个因某项规章的不合理而勇敢的与领导论辩的小Z？是为了那个一心向往安定拒绝苦难的小Z？还是为了我的不再欢笑不再激动不再勇敢不再向往？还有，我已经有多久没有难过了？
小Z注定是要离开的，我最后也会离开，去完成我们各自的生活旅程。我们可能永不重逢，即使重逢，我得承认，我害怕面对这样心无城府的眼神。我不够强大，承受不了作为某人精神依靠而产生的重力。我会怕他给我带来麻烦，我应该会处心积虑的躲避，不动声色的隐瞒，小心翼翼的拒绝。
我真的会害怕。
从某种意义上说，小Z是从前的我。我和我渐行渐远。我想回头。我已一去不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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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07-1-13 23:58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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